农业节水工程是落实好生态文明理念，做好乡村振兴和粮食安全重要举措。P县作为鲁西省传统的农业大县，近年来为落实好黄河流域高质量发展战略、改善农田用水条件，投入大量上级专项资金用于河道衬砌、疏浚、绿化等农业节水工程建设，其中2020年实施的古马河道整治项目，总投资7200万元，共计疏通县级河道54.2km，修建分水闸口及水文测量设备若干。为对该项政府投资工程的资金安全和绩效进行全面评价，鲁西省审计厅组织审计人员对P县开展了审计，审计报告提出的恢复启用主干渠一级沉砂池、严格农业节水奖励资金管理等建议市政府高度重视，随即被纳入市级“十四五”水行业规划。同时，审计组通过多日努力，揭露了一起为工程围串标设下的局，逐一撕下“围猎者”的伪装，使别有用心的“作茧者”受到应有的惩罚和制裁。

　　初步梳理 确定重点

　　2020年12月，鲁西省审计厅农业节水工程审计项目正式实施，基于该项目是当年的重点工作，党组研究决定为审计组配齐、配强审计人员。审计组长由处长李丰担任，李丰长期在基层工作，在县市区担任县委常委等领导职务多年，可谓经验老道，拥有一双火眼金睛；主审由派出处张铭担任，张铭具有十多年的审计经验，曾担任过50余个项目主审，各项工作驾轻就熟；其余两名审计人员分别是从省属事业单位抽调的内部审计人员李馨和刘博，李馨有7年以上的财务和工程评审工作经验，对工程计量计价颇有研究；刘博部队转业刚参加工作2年，性格外向、头脑灵活、沟通能力强，善于和被审计人员交流沟通，敢于动真碰硬。

　　通过2天的资料审核，审计组内部召开了小型碰头会。张铭首先介绍了项目的基本情况：“我先说一下项目基本情况。P县河道整治项目共分两期实施，2020年3月实施了东段河道整治工程，施工单位为P县市政工程公司等3家企业；2020年5月实施了西段河道整治工程，施工单位为P县长河建筑有限公司、绿华科技公司等3家企业。以上两个项目建设单位为P县人民政府，主要的工程内容均为开挖新河道和原有河道疏浚、整形……目前项目已经基本竣工，尚有部分未完成结算。”

　　坐在旁边的李馨补充道：“招投标都通过县公共资源交易中心进行，目前报送了东段工程的相关文件，项目在招投标程序上暂时没发现明显问题。”

　　“从前期调查来看，咱们这次审计土方工程占比最大，李馨你重点对土方工程量核查，尽快将资金情况梳理清楚。还有,现在的施工人员都提高了招投标资料程序规范化意识，招投标的程序方面不容易突破。咱们可以转变一下思考的角度，跳出纸质材料的束缚，多从外围了解下情况。比如招投标真实性上也需要进行关注，对存有疑点的事项还需要继续加大力度。”张铭看着眼前堆成小山似的东段工程招投标资料说道。

　　李馨思忖片刻，顺手翻开项目结算报告：“我对整个项目的资金情况进行了初步审查，发现结算报告的数据与图纸计算的工程量和现场测量表的工程量基本是相符的，而且，河道整理项目中的挖方、填方项目均已完工，土方都清运完了，工程现场核查难度大，咱们应该从哪突破呢？”

　　“现场核查难度大，先通过现场测量数据进行复核，看看别出现太大的数字矛盾。明天我和刘博先去项目现场了解一下项目基本情况。”张铭站起来拍拍刘博的肩膀笑呵呵的说道。

　　根据此次小型碰头会确定好的审计重点，审计组成员按照分工投入到紧锣密鼓的工作当中。

　　现场延伸 初现疑点

　　第二天，审计组一行2人来到了上河镇河道整治工程现场，具体负责项目现场的上河镇城建办主任朱青为大家进行了情况介绍：“2020年上河镇分两期实施了河道整治项目，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东段工程，投资3330万元，整治河道26.1km……我们过程中严格落实相关规定，公开招投标，接受了层层监督，工程现场几乎每天都在施工现场盯着。”

　　最后朱青指了指旁边的一位身材偏胖的中年男子：“具体的施工细节如果有问题，可以问施工单位的李经理。”

　　“你好，李经理，您是县里派驻的代表甲方的项目经理吗？”张铭和李经理边看项目边攀谈起来。

　　“我不是，今天项目经理有事没过来，我是施工队的班组长。”李经理笑着回答。

　　“那您是哪个企业的？”刘博接过话头忙问道。

　　“奥，这个项目上我归市政公司管理，具体现场施工都是我在这边负责。”李经理满脸堆笑。

　　“那您对整个项目都了解吗？”刘博追问道。

　　“当然了解，您看，图纸上这边是填土区，那边是挖方段……”李经理对施工方面的问题都了如指掌，按照图纸的位置一一为审计人员介绍着，朱青也在一旁进行着补充“对，就是这里。”

　　东段工程转完了后，张铭对朱青说：“咱们东段工程看完了，通知一下抽选的西段工程的施工单位绿华科技公司的人员和我们继续看现场吧。”

　　这时候李经理抢先回答说：“西段这个项目我也比较了解，还是我跟着转吧，西段工程我也干了点活！”。

　　“这两边工程中标单位不一样吧……不太合理吧，你们……”

　　刘博刚想追问具体细节，张铭一个眼神示意他别打草惊蛇，及时岔开了话题：“既然李经理了解项目，那还是李经理介绍吧，咱们接着转吧。”和东段工程一样，工程细节李经理也都回答的头头是道。

　　现场走访回来后，刘博疑惑的问张铭：“下午现场审核时，李经理自称是东段工程班组长，却参与了东西两期工程的施工，明显不合理。并且工程现场都十分熟悉，感觉他更像是两个标段的实际施工人，为什么在现场不能直接问他？”

　　张铭一笑说：“我也感觉李经理这个人有问题，但是要是坐实转分包或者围串标的问题，需要完备的证据链，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贸然追问，容易打草惊蛇，增加核查的难度，所以我们还需要再收集证据。”

　　刘博若有所思：“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取证呢？”

　　“把两个项目所有的投标文件再细致比对，看看有什么漏洞，然后再看看投标保证金有没有问题。顺便，从项目资料里找一下李经理的个人信息，做个社保缴费的数据比对。”张铭看着刘博回答。

　　“明白！”刘博会心一笑，欣然领会。

　　“你复核的这两个项目的土方工程量有什么发现吗？”张铭转过头问一旁的李馨。

　　李馨指着资金汇总表格轻声说道“现场测量表的数量一致，暂时没发现问题。现在已经知道李经理同时参与了两个项目的施工，初步怀疑他是转分包承接人，或者是存在围串标嫌疑，多从程序的细节、资金的拨付对比看看不合理的地方，从这个角度出发，应该能发现问题。”

　　“对，我们一直围绕着中标单位往下走，可以从投标企业开始寻找线索。明天先把所有投标企业电子标书拿过来，横向看看有没有突破口。”

　　张铭说完3个又重拾信心，投入紧张的工作中。

　　细致比对 发现“围猎者”

　　为获得东西段工程所有投标单位的电子标书，张铭带着李馨来到县公共资源交易中心。

　　“小邓，你在这里帮助审计组的领导查找资料，我那边还有点事需要过去处理一下。”负责接待的县公共资源交易中心副主任王明交代完就匆忙离开了，直到下班也没有再回来。

　　由于项目标段较多，审计组整整呆了一上午才将资料提取完。在回去的路上，李馨不禁问到：“以往调取招投标信息是非常容易的，需要什么数据他们很快就给我们调取出来了，这次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提取的这么慢。而且有几家企业不是我们提及，我看他们还不想给我们。难道里面有什么猫腻？我刚刚看他们出去接了几个电话，回来神情特别紧张呢……”

　　“这个可不好说，在没有证据之前，一切都不能随意下结论”，看到李馨的疑惑，张铭继续解释道，“咱们不能靠人的表情来定论一件事，但有些时候可以成为突破口，我们本着‘应查尽查’的原则全面看一下，听起来简单，可能干起来就像大海捞针一样，概率虽然比较低，但我们还是要做！”

　　回到审计现场，审计人员马上开展了分析与排查工作，利用3天将所有的电子投标文件仔细翻阅了一遍。

　　功夫不负有心人，结合李馨绘制的资金拨付企业名单，审计组果然有了新的发现，西段项目某个标段涉及项目金额812万元，共有5家企业参与投标，最终中标单位为绿华科技公司，包括其在内的5家投标公司投标中存在串通投标行为嫌疑：

　　一方面是不同投标人的投标文件由同一单位或者个人编制。主要表现为上传投标书时物理地址或局域网相同，有3家投标企业的MAC地址完全一致，表明此3家公司使用同一台电脑上传投标书文件，其中2家公司上传投标书时使用同一个局域网。此5家公司标书文件作者均为coca、创建内容时间均为2019年12月27日16点23分，标题均为货物类招标文件，公司均为iTianKong.com。

　　另一方面，投标书部分内容重合较多。4个投标企业与中标企业表述中的规范内容和顺序、设计依据及内容格式完全一致；其中对于季节气候的描述中都出现了“梅雨季节”“长江流域”等与北方实际不相符的表述；2家企业信用中国截图选取位置异常一致。

　　刘博兴奋的说到：“这么多不合理的地方，这明显是围串标行为啊”

　　与此同时，项目现场那个李经理的个人信息核对结果也出来了，竟不属于中标单位，而是其中的1家投标企业。

　　张铭若有所思的说“转分包目前确认了这一家了，通过这一家顺藤摸瓜，从中标企业实际资金分配上慢慢找，把他们都找出来应该不难，关键是要拿到转分包合同！围串标的眉目也差不多清晰了，但围串标行为不大可能是企业自己操作的，作为西部标段最大的工程，中间评审环节是怎么通过的呢？难道评审专家发现不了这么明显的问题？背后肯定有人在操纵这一切。”大家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逐一击破 锁定“作茧”者

　　“接下来，需要把该项目段的投标企业都找来，为避免他们串通，必须同时进行谈话。”张铭觉得时机已经成熟。

　　在甲方P县人民政府的协调配合下，审计组分成4组同时与除中标企业绿华科技公司外的4家投标企业项目经理进行了谈话了解。

　　面对审计组掌握的证据，4家企业都无话可说，有3家企业当场承认了围串标的事实，并愿意提供转分包合同。1家企业承认了部分事实，审计组确认了审计证据：

　　原来，2019年绿华科技公司找到了这4家企业，公开表示可以一起合作，绿华科技公司主要负责人张立信誓旦旦的告诉他们，西段工程某项目已经找了“内部人”，肯定能拿下。4家企业只要负责出人去投标，完成“标准动作”——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工程的部分施工任务，在工程施工中分一杯羹。有这种好事，4家企业何乐而不为。至于绿华科技公司所提到找的人是谁，有2家企业在说只记得是县公共资源交易中心的人员后，便不肯再透漏半句，急匆匆的离开了审计现场。

　　“绿华科技公司围串标的事实已经基本坐实，但是现在最重要的下一步是锁定背后操纵的人，找出“内鬼”，务必把这里面的情况弄清楚。”组长李丰看着手里的谈话记录望向张铭继续说道：

　　“绿华科技公司是最重要的一环，要全力进行突破。另外，还需要将工程转分包给4家企业的事实搞清楚。同时，对他们负责的工程进行仔细核验，看看是否存在施工上的质量缺陷，政府投资项目质量马虎不得啊！”

　　审计组随即联系了绿华科技公司的主要负责人张立，要求他来审计组了解和说明情况。

　　电话通知后一连几天，张立都杳无音讯，既不露面，也不接电话、回复短信，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事不宜迟，审计组向甲方P县人民政府寻求了协助，同时向绿华科技公司现场工程项目经理讲清楚了配合审计工作的纪律和要求，让其转达给总经理张立。

　　在P县住建部门的督促协调下，张立于电话通知后的第6天来到了审计组，承认了伙同其余4家企业对该工程围标串标，中标后将工程“肢解”，转分包给上述4家企业，从中赚取差价。迫于压力，张立不情愿的承认了县公共资源交易中心副主任王明就是他联络的“内部人”，并将两人口头约定的“好处”和盘托出。

　　根据掌握的情况，审计组进一步与县公共资源交易中心王明进行了谈话取证，面对证据，王明对为满足“一己私利”操纵评标结果的行为坦白承认，在取证单上签了字，“作茧者”终自缚。

　　至此，县公共资源交易中心副主任王明操纵评标，涉嫌渎职、收受企业贿赂，涉嫌受贿；5家投标企业围标串标，且中标企业违法转分包的事实证据确凿。审计组将上述线索及评标委员会成员履职不规范等案件线索移送给纪委监委部门，在纪委监委核实后，上述人员均受到了相应的处理处罚。

　　注：原文已在《审计月刊》（2023年第一期）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