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骄阳似火，蝉鸣迭起。汶山市审计局金融审计科接到了岱下区高店办事处负责人经济责任审计的任务。

　　“刘科长，我们科没开展过区办事处负责人经济责任审计吧？审计的重点和容易出问题的风险点会在哪儿呢？”张睿向来直来直去，刚接到任务就准备起草审计通知书了。

　　“我印象中最近一次对办事处审计是在十几年之前，往年对区办事处党工委负责人的审计都是直接授权给岱下区审计局实施，今年按照市委审计委员会的工作安排由我们科实施。我们要尽快摸清情况。”科长刘大强打消张睿的顾虑，胸有成竹地说道。

　　“既然高店办事处经常接受区审计局的审计，我们可以通过以往的审计报告或者纪委巡查报告先了解一下情况，重点关注问题整改落实，在此基础上再对其他事项进行抽查。”张睿提议。

　　“就这么办。”刘大强肯定了张睿的提议。

　　两份会议纪要

　　审计组顺利进驻高店办事处，负责协调审计工作的是财经服务中心主任王勇。

　　“欢迎审计组来检查指导工作。我们按照要求准备好了资料，请刘科长验收！”王勇话不多，直入主题。

　　“好的，辛苦你们了。如果有什么缺失或者不足，再请你们完善补充！”刘大强不再寒暄，立刻进入工作状态。

　　张睿很快查阅完了两年多的会议纪要：“刘科长，我已经梳理完办事处党工委的会议纪要，有两个重大经济事项需要重点关注。”

　　“哪两个事项？说说看。”刘大强精神为之一振。

　　“一个是2019年9月，党工委会议研究决定，将街道兽医站人、财、物统一纳入办事处管理。这就是说，原来的兽医站是独立核算的，如果不熟悉情况，各级检查部门很容易漏掉这个单位的账务，因此有必要关注一下。还有一个就是2019年12月，党工委扩大会议研究决定，由街道下属的卫生服务中心向岱下农商银行贷款1500万元，用于向环美有限公司支付转租补偿款，并确定由办事处分11年拨付财政资金用于卫生服务中心还款。该事项涉及政府隐性债务和贷款资金使用绩效等方面的问题。也需要重点关注。”

　　“密切关注这两个事项，不放过任何疑点。我和王琳先核实兽医站的账务。”刘大强根据审计现场的具体情况，分配了审计任务。“

　　那我跟进办事处机关经费账的情况。”张睿说道。

　　缺失的存根

　　“王主任，财务资料还是要继续补充啊。”刘大强仔细核对了王勇提供的资料，确认没有会议纪要上提到的与兽医站相关的财务资料。

　　“您说的是哪方面资料？我马上安排落实。”

　　“2019年9月的党工委会议纪要决定将兽医站人、财、物统一纳入办事处管理，可是我在以往年度账务中没发现并账处理。”刘大强直接提出了疑问。

　　“是这样的，我们只是把兽医站人员工资纳入办事处机关账，其他的账务资料没有并过来。”王勇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不按决定并过来呢？”刘大强追问。

　　“因为·····应该及时并过来的，是我的工作失误，我们马上整改。”王勇说话有些吞吞吐吐。

　　“好，请提供2019年以来兽医站所有账务资料。”刘大强还是想了解兽医站的账务情况。

　　“没问题，我让原兽医站会计李洪伟整理一下马上送来。”

　　没过多久，李洪伟就提着账务资料过来了。“刘科长，我马上退休了，老眼昏花，也不太会做账，不足之处您多指点多担待。”李洪伟边说边把袋子里的资料往桌上放。

　　“您不用客气。兽医站2019年9月之后还有收支项目吗？”刘大强边接收资料边询问。

　　“就是每年原兽医站院落的租赁收入。2020年年初收了原租赁户牧神公司最后一笔租赁费10万元，之后按照国有资产管理部门对资产租赁管理的新要求，办事处对院落的租赁费进行了重新评估，然后通过网上公开拍卖租赁权招租新的租赁人，租赁费也是按照‘收支两条线’的规定直接上缴财政。”李洪伟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支出情况呢？”刘大强接着问。

　　“支出主要是水电费、办公费、通信费等日常费用。

　　“行，那我们先看看账，有什么问题再找你核实。”

　　李洪伟走后，刘大强马上交代：“王琳，兽医站的账务不多，你核查一下收支的具体情况。”

　　王琳的效率很高，很快查核了兽医站的账务。“刘科长，兽医站的收支情况与李洪伟所说一致，但是财务管理和内部控制管理都很不规范，支出大量使用白条入账，而且支付凭证没有负责人审核及经办人签字，兽医站的结算账户竟然使用的是出纳的个人账户。”她对兽医站脱离监管的账务感到十分惊讶，“对了，还有这本收据存根！收据最早是从2012年开始启用的，每年就收一些租赁费，最后一笔是2020年1月，经核对存根联收入都入账了。”

　　“嗯，业务收入确实不多，这么多年连一本收据都没有用完。”刘大强边看边说。

　　“但是，这最后一张存根联后面是不是少了一张呀？”

　　“是啊，普通收据一般是三联，存根联、收据联和记账联，这最后一张使用过的存根联后面应该有另外两联撕开的缺口，但是这个····”刘大强边说边数起缺口张数。

　　“五张，撕去了五张，你们看，存根联的编号与没使用过的存根联也不连号，正好缺了一个号。很明显有人撕去了一张存根！”王琳忙不迭说道。

　　“收据一般是出纳保管使用，我们先找出纳来问问情况吧。”

　　快退休的老李

　　兽医站的出纳叫陈亮，接到通知后很快就来到了审计组办公室。

　　“收据的存根联少了一张，这个事情你清楚吗？”刘大强直接问道。

　　“什么？不会吧，我看看。”陈亮表现得很惊讶，接过王琳递过来的收据翻看起来，“咦，还真是缺一张呢。这收据很少用到，就放在我办公室的橱子里保管，橱子平时也不上锁，办公室就我和李会计两个人……”

　　“我们把李会计请过来核实一下吧。”看着陈亮面露难色，刘大强便不再询问她了。

　　再次来到审计组办公室的李洪伟神色恍惚，明显是有什么心事。面对刘大强提出的收据存根的问题，他转头看了一眼陈亮，随即低下了头，好像在顾虑什么。

　　刘大强立刻明白了，对着陈亮说道：“小陈，你先回避一下，我们单独与李会计聊两句。”

　　陈亮离开后，李洪伟连连叹气。

　　“李会计，现在没有别人了，到底是什么情况？干这么多年会计了，收据存根意味着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吧！”刘大强重新问了一遍。

　　沉默良久，李洪伟说道：“唉，我这快退休的人了，还摊上了这样的事。

　　“嗯，缺失的收据是你用的吗？”

　　“是我用的，办公室就我和陈亮两个人，你们肯定问过小陈了，我也不能把这事往人家小姑娘身上推啊。”李洪伟还是承认了。

　　“那就说说存根的去向和记载的内容吧。”刘大强趁热打铁。

　　李洪伟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收据中绝大部分记载的都是牧神公司的账款，我们审计组完全可以到牧神公司去核实是否一致！”刘大强继续说道。

　　李洪伟猛地抬起了头，继而瘫坐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道：“哎，你们审计人员看得太准了。要不是我快退休了，一时糊涂也不会这样做，我真后悔。”

　　“是收的牧神公司的钱吗？”

　　李会计明显有点惊讶，继而缓缓点了点头。

　　“收了多少钱，什么原因？

　　“因为牧神公司没能继续租赁原兽医站院落，必须搬空腾房，我一时糊涂，心想反正快退休了，最后捞一点，就非要他们两万块钱的看家搬家费。牧神公司没办法就给我了，但是非要我提供和原来一样的收据，否则公司不好入账。所以，我就趁陈亮不备偷偷地用单位收据开了一张，还把存根联撕掉了。”李洪伟一口气说完，如释重负。

　　“你真是糊涂啊，就为了两万块钱！”刘大强也是无奈了。

　　“这事一旦传出去真是丢人！”李洪伟的眼泪顺着眼角汩汩而出。

　　上级要求并账不予执行，账务管理缺乏监督审核，再加上个人的私心，造成了这种本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教训深刻！偶尔吃拿卡要的行为在许多思想防线不牢靠的基层干部心里仿佛不是什么大事，“微腐败”就这样产生了。刘大强陷入了沉思。

　　贷款疑云

　　初战告捷，审计组立即转入2019年底卫生服务中心贷款的审计事项。

　　王琳根据办事处提供的党工委扩大会议决定，又调取了贷款的详细情况，了解到2019年12月，卫生服务中心由岱下农村商业银行取得流动资金贷款1500万元，期限为5年，年利率7%,用途为“装修”。

　　在了解贷款的基本情况之后，王琳开始核查办事处向卫生服务中心拨款的情况。

　　“奇怪，办事处竟然没向卫生服务中心拨付过1500万元贷款的还款本息！”王琳看着电脑上整理出的拨款记录，不解地说道。

　　“贷款合同上的支付方式和还款方式是什么？”不愧是金融审计科科长，刘大强对贷款业务非常熟悉。

　　“合同约定的支付方式受托支付，还款方式是按月还息每半年还一次本金200万元。”王琳很快找到了贷款合同上的相关内容。

　　“从合同来看，卫生服务中心本金应该还了至少两次了，如果办事处没拨款，单凭卫生服务中心自己还款，压力不小啊！”刘大强分析道。

　　“卫生服务中心是公益性事业单位，主要为社区居民提供基本医疗保障服务，药品是零差价，基本就靠诊疗收入了，又赶上疫情，这贷款的本金和利息是靠什么还的呢？”王琳也感到蹊跷。

　　“办事处为什么不按会议决议拨款呢？”刘大强将问题抛给了王勇。

　　“是这样，因为会议确定贷款和还款的事情之后，我们立即联系岱下农商银行进行贷款，等到贷款手续完备，贷款下来已到了2020年1月底了，恰巧又赶上2月份办事处原主任调离了，新来的刘主任看到会议决议后，感觉不是很妥当，就说缓一缓，暂时不拨款。”王勇对答如流。

　　“刘主任感觉哪里不妥呢？”王琳抓到了问题关键。

　　“嗯·····刘主任觉得由办事处偿还卫生服务中心的借款利息实际上就是政府有偿还责任的隐性债务。现在各地都是严查政府及机关事业单位违规举债，不经过预算审批，办事处根本没法以贷款利息的形式拨款，所以虽然卫生服务中心一直催要拨款，但办事处一直没拨。”王勇把新任主任的担心一股脑说了出来。

　　“刘主任这样做也说得过去。那卫生服务中心靠什么还借款本金和利息呢？”刘大强接着问道。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王勇摸了摸头。

　　“好吧，看来我们有必要到卫生服务中心延伸一下，看它们是怎么渡过难关还钱的。”刘大强边说边让王勇通知卫生服务中心准备资料。

　　钱从何来

　　翌日上午，刘大强和王琳来到了卫生服务中心，负责接洽的是主任李强圣。

　　“你们一定帮忙催催办事处给我们尽快拨款啊，我们现在的情况很困难。”刘大强刚刚坐下，李强圣就开始大倒苦水，显然他清楚审计组此行的目的。

　　“既然这么困难，当时为什么贷这么多款呢？”刘大强开门见山。

　　“我们卫生服务中心前身是高店卫生院，大约十年前，卫生院根据区政府要求进行搬迁，从此到处租赁办公。历经几次搬家，在如今权属红兴社区的办公楼相赁了一层、二层，2019年为了扩大规模，经办事处同意后，把环美公司出租用作宾馆的三层，四层一块转租下来，贷款其实就是为了支付转租补偿款的，说到底这也是为了单位发展啊。”李强圣介绍了贷款的缘由。

　　“请带我们到三楼看看新租病房的使用情况吧。”

　　刘大强随意走进一个房间，看着空荡荡的床位说道：“病人也不多啊，达不到预期的规模收入，偿还贷款成问题了呀。”

　　“哎，我们卫生中心本来就是给社区群众治疗一些感冒发烧的小毛病，转租过来后就赶上了疫情，发烧要到定点医院，对我们来说如同雪上加霜。”

　　原高店卫生院搬迁后政府没支付补偿款吗？”刘大强想起了搬迁的事情。

　　“区里资金也紧张，没有给一分钱，如果给了，我们也不会到处租赁办公，这种漂泊不定的日子不好过啊。”显然，李强圣也有不少委屈。

　　“那贷款的本息能及时还上吗？刘达强看了几间病房，发现基本上都是空的，便回到了二楼办公室。

　　“因为办事处不给拨款，您也看到了我们的收入状况也不太好，一开始是欠了几个月，银行一直催，甚至要走法律程序起诉我们，最后好歹是还上了。”李强圣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奈。

　　“能筹到钱且不逾期还是不错的。到底怎么还上的？”刘大强急于知道答案。

　　“嗯，这个······”李强圣支支吾吾起来，“只是这钱用得可能有些不合适，但我们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

　　“先把真实情况说清楚，有什么问题咱解决什么问题。”刘大强继续做李强圣的思想工作。

　　“好吧，其实在1500万元贷款放下来后，我们并没有全部都给原租赁户环美公司，而是支付了1100万元，当时为了保证转租成功，剩下的钱就暂时没给他们，“李强圣终于说出实情。

　　“这样做也可以吗？”王琳有些惊讶。“后来实在是还不上本息，就用剩下的没支付给环美公司的钱加上我们卫生中心的部分资金还了本息。”李强圣接着说道。

　　“可是贷款合同约定是受托支付，贷款用途是装修。这和实际情况完全不符啊。”刘大强提出了疑问。

　　“为了满足银行贷款的需要，我们就找了个公司作为过桥，就是贷款资金进入过桥账户后，再根据我们中心的要求进行支付。至于贷款用途，您也知道，如果直接说是为了支付转租补偿款，银行根本就贷不出款来呀。”李强圣摆了摆手，直言道。

　　“那不成了骗取····”王琳没有说完。

　　“这家所谓的过桥公司叫什么？”刘大强接着问道。

　　“是岱下坤平公司。”李强圣记得很清楚。

　　“资全会不会在借用的过桥公司账户中沉淀？资金在别人的账户中安全吗？会不会被挪用？”刘大强更关注资金的安全性，看来，有必要核查这家公司。

　　“帮忙”的坤平公司

　　刘大强立即安排王琳核查卫生服务中心与坤平公司的往来账款情况。

　　“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是谁？为什么找这家公司？”刘大强继续了解情况。

　　“徐坤。当时这家公司想干办公楼的装修工程，所以我们就请他帮了这个忙，有不对的地方我们立即改。”李强圣仿佛觉察到什么。

　　“你们把钱转回来后是什么时间还贷的？”刘大强不动声色，继续问起了细节。

　　2021年1月，当时银行催得太紧了，”李强圣回答道。

　　那这400万元就在坤平公司账户存放一年多啊。期间你们没有使用过吧？”刘大强继续耐心地询问。

　　“没有用过。”李强圣肯定地说道。刘大强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坤平公司和卫生服务中心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王琳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把往来账款摸清楚了，她从卫生中心的财务室急匆匆地赶回来。

　　“刘科长，资金有问题。由坤平公司代管的剩余400万元仅转回342. 75万元，用于支付了岱下农商银行贷款本息。还剩57. 25万元没有转回来。”

　　看来必须对坤平公司的银行账户进行核查！刘大强立即安排王琳去办理银行账户查询审批手续，追踪资金流向。

　　“李主任，由坤平公司代管的剩余资金为什么会短款57. 25万元呢？”刘大强又找到李强圣。

　　“嗯，这个。……您喝点水。”李强圣站了起来，捋了捋头发，又拿起了水杯，有些不知所措。

　　这种资金账务上的问题，想隐瞒根本不可能！更何况还有坤平公司及中心财务上的人相互印证。”刘大强神情愈发严肃。

　　“您说得对！”李强圣慢慢坐了下来，

　　他明白瞒是瞒不住了，说道：“唉，那些钱是好处费！”

　　“好处费？”刘大强盯着李强圣，问道。

　　“虚开1500万元发票的好处费，也可以说是税点钱。”李强圣回答道。

　　“开了多少？”刘大强追问。

　　100万元，好处费是提前给的。”李强圣回答道。

　　坤平公司只是过桥啊，真实的业务不是支付给环美公司转租补偿款吗？应该由环关公司出具发票呀。”刘大强很是不解。

　　“环美公司不肯出具发票，说如果出具发票的话就不是这么便宜的转让价格了，我们也是无奈啊。”李强圣好像也有苦衷。

　　疫情期间装修公司一直执行1%的优惠税率啊。”

　　“可是就这样还没有公司愿意给我们虚开发票，我们费了很大劲才找到这家公司。”李强圣赶紧解释。

　　“虚开发票是违法行为！”刘大强直接指出问题所在，“卫生服务中心现在这么困难，转租的房产也产生不了多少收益，一线防疫人员连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你们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李强圣羞愧地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脱管”的资金

　　刘大强仔细翻查坤平公司的银行账户流水，不出所料，所谓代管账户的资金被挪用了，资金流水显示，2020年2月，坤平公司将支付环美公司后的剩余款400万元全部转入徐坤个人账户。审计组追踪徐坤个人账户后发现，400万元资金全部用于购买理财产品。直至2021年1月才转回坤平公司账户342.75万元，坤平公司转回卫生服务中心用于偿还到期贷款本息。

　　“这个坤平公司真会以财生财啊。”王琳向刘大强望去，眼神中透露出敬佩，“您当时是不是就猜到了会被挪用？”

　　“托管的资金失去监管成为‘脱管’资金，审计就是要抓住这种风险点，逐一核查，堵塞漏洞，即使没发现问题，我们也尽到了责任！”刘大强总结道，“不过，当务之急是追回资金，尽快挽回损失，马上起草移送处理书。”

　　后记

　　审计组迅速将发现的问题线索上报局领导，并按局长办公会研究决定移送相关部门进行处理。岱下区政府积极协调拨付高店卫生服务中心拆迁补偿款用于偿付贷款，同时全部追回了虚开发票税点好处费以及椰用资金进行理财的收益。高店办事处立即完善财务制度，将兽医站账务进行审计后并入大账核算。李洪伟，李强圣以及其他相关责任人受到警告、撤职等处分。

　　（来自《中国审计》2022年1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