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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山呼唤是俗名

发布时间:2024-07-30     来源: 湖南省审计厅     作者:佚名    

    人有诨名,树有俗称。

    每次回乡村,还没走近山脚的寨子,山风吹来了摇晃的鸡鸣犬吠和鸟雀叽喳,似乎还传来了久违的俗名声,那是树木藤草的别名小名诨名,把我拉回了过去与木草相拌的日子。

    寨后的青山上,有的是红麻栎,白麻栎,枫木树,枞树,刺桐木,贱板栗,辣赖树,梅腊弄树,老鼠杉树,九层皮树,空桐木树,构皮树,猴江树……山边林边,生长有椿木芽,禾梨树,脓包树,龙枣树,酸梅树,野茶油,扯丝皮,机木条,铁木树,石榴花……田边土边,长的是懒坦,米辣子,白腊树,猫阳桃,救兵粮,刺果,细蕨叶,牛奶奶,野梦花……寨子屋边,常见的有宝饭花,倒柳,破碗花,手指壳花,臭牡丹,三棵针,鬼酱辣,千年矮,克麻菜,山萝卜,油麻,泽耳根,马葱,地地菜,鸭脚板,粑菜,鱼香草,地枇杷,猫耳朵,夜关门,雷公菜,浮漂,庖讲菜……山涧溪边,有老虎瓜,野芹菜,豆豉叶,山赖,挨蒜,黄荆条,巴岩浆……

    直到十九岁那年去省城上林业学校前,我一直以为,打小从家中长辈和寨人那里识得的满山树木、果木、藤木、花草,原本就是喊的那种名字。没想到人有浑名别名,这些森林植物花草在这些俗名之外,还有个正式的学名。

    寨背山中,翻过寨背山中的那边山,生长的梅腊弄树,学名叫野樱桃。这种树子不象杉木枞树那么乔,顶多长到四五米高,树皮光滑褐色,上有星星斑点,小时不识其名,以“秤杆树”呼之。每年清明前后,大山才刚刚转青,这种树子就率先开出了满树白花,一伞一伞地打在山中,象大自然画家随手在山中抹几抹,给转暖的山林保留一丝凉寂。

    乡人们说,梅腊弄又开花了,好闹热。小时放学后,赶牛羊上山岗,远望那几抹浸色,心境变得澄沏。乡里还保留一种传说,年三十晚上,要烧几根梅腊弄柴,据说这么做了,来年开春,母鸡婆孵鸡蛋时,出得好鸡仔。所谓何来,无从考究,但乡人们信以为真,代代相传。

    实在琢磨不明白,山楂的俗名为什么叫懒坦。南方的山楂树,没北方的高大,顶多长到一人来高样子,枝桠蓬阔,棘刺锋尖,鸟都难以落脚。但长在尖刺枝上的懒坦,却给我们的味蕾留下了酸酸甜甜的长久记忆。

    农历九月左右,懒坦红了,白了,都成熟了。我们上山砍柴放牛时,选择那些果大皮红的懒坦树,在树边一站就是半天,摘果子尝,而后摘放衣裤口袋里。懒坦成熟季节,每天收工回家,母亲围腰布蔸里有东西鼓鼓的,她双手伸进围腰,抓出几把懒坦分给我们兄妹,尽管有甜有酸,有硬有软,都是我们喜欢吃的山果。

    长大后,外出谋生,晓得了懒坦泡水喝可以降脂减肥,每年懒坦成熟季节,回到山乡,采摘来果子,洗净,切开,晒干,备足一年的懒坦茶。有中医朋友说,最有效的还是半生不熟的懒坦果。最近几年,寨子边的田土坎边,悄然长高了一些懒坦树,结的果子有红色的,偏黄的,淡白的。我问母亲为什么割草修田坎时,没有割除去。她说,特意禁起的,这些懒坦果,比药店卖的,怕更有利于你减肥。

    野梦花恐怕连灌木都算不上,高不过一米,枝粗壮,皮厚实,易剥离。喜散光,忌烈日,花白色。常生长于森林内。最早知道野梦花,是在大队小学读书时,深山寨子同学玩的一出恶作剧。只见他从书包里取出用作业本纸包好的东西,手指一拈,朝座位前的同学衣领脖子抖去。没多时,那同学脖子奇痒无比,挠痒不抵事,去水井边反复水洗,才解了骚痒。老师追问下,原来他是用的野梦花枝杆中间生长的白色粉末作的妖。

    野梦花枝杆中间是空的,圆圆的柱型空洞里,长有一支由很多白绒丝聚成的灯草蕊样的东西,剖开枝杆,取出白绒丝,火上稍微烤一烤,就可戏弄人了。

    野梦花名字野野的,让人联想到那些在山中砍柴放牛,累时仰躺在草地上,在阳光和鸟叫中浅睡的日子。野梦花学名瑞香花,也很诗意。

    寨子里,人们喜欢把商陆喊为山萝卜。这种多年生粗壮草本植物,常生长在房前屋后,数量不多,一两蔸而已。其茎红,叶绿,果实柱状,沾满了象乌泡的果子。查遍山萝卜的药用价值,都没有食之可使人增肥这一条。但三十岁之前那一年,我却听信了一个寨人之言,满怀信心地吃了猪脚炖山萝卜,目的为了增肥,人太瘦了。

    下寨有个妇女,先前弱筋瘦骨的,风吹来都要倒,做活路自然不在行。没几年,她居然变得富实起来,一问,是吃了山萝卜炖猪脚。我那时也奇瘦无比,参加工作几年了,才九十来斤。家里人说,怕要吃点补药,在身上加点肉,才算健康。

    如法炮制,屋边挖来山萝卜蔸,洗净切成萝卜砣样,和猪脚炆好,分五天吃完。几年后,我身上肉多了。再过几年,显出了胖来。不晓得是山萝卜补药原因,还是伙食改善或者心宽体胖所致。

    五十多年前,我们家搬了一次屋,新屋场开在一块土里,土坎边有几根漆树。小时手痒,喜欢拿柴刀在屋边砍这砍那的,还不听老人言,挥刀轻砍漆树皮,好奇地看漆浆怎样冒出来的。哪知第二天人还没起床,脸上肿了,还奇痒无比。父亲问,是不是昨天又去砍漆树了?他径直走到屋当头田坎边,熟练地从那株矮小的枫木树枝上采下一把嫩叶子,锤烂,朝我脸上涂抹几下,叫我每隔一两个钟头再抹一次。第二天,漆肿消了些,痒也减轻了。三四天后,脸上恢复了正常。

    枫木树是高大乔木,学名枫香。这是枫木树留给我的最初记忆。当然还有村小学校边那株大枫木树上的猫头鹰窠和那些怕人的叫声,秋天满树飞红以及风吹下的乒乓球大小的带刺黑球果。

    实在喊不出这种长在田坎路边,像蕨菜植株,又比较细弱,茎杆细细的,撑出一掌扁平状枝网,其上着生细叶,远看像一面弯杆青旗插在泥里的植物叫什么名字,连俗名俗称也叫不出,就以细蕨菜叫它吧。

    那年在生产队秋收打谷子,我们一众小学生拿镰刀在前边割稻子,大人们脚踩打谷机在后,你追我赶,热火朝天。小娃溪有丘烂泥田,田水放不干,双脚还陷进软泥里。割得久了,伸腰歇下气。不料站不稳,身子朝后倒,急忙中用镰刀朝身后田泥中支撑一下,还是站不稳,右脚条件反射式的从泥中拔出,朝后撑住。哪想正好撑到了镰刀口上,鲜血直流。

    赶紧出田,找水洗净脚泥。同伴们急忙从土边找来细蕨菜叶,放进口中咬烂,给我巴在伤口处,用芭蕉叶包好,细草捆好,他们又砍根柴棍给我,一冲一拐回家去。这根药止血、生肉效果好,约莫十天半月吧,刀伤好了。

    自那以后,我不敢用镰刀割稻子了,改用短小轻巧的伐镰。

    那些岁月,我望着山上的十年树木,看着脚边花草的一岁一枯荣,而这些树木花草,也在年年岁岁的看着我的成长。如今走出山寨已久,山林越发青绿茁壮,藤草更加茂密蓬松,而我却陌生了一些木草花卉的名字。手机的植物识别软件,也只是告诉了它们的学名。要唤回俗称记忆,还得多多回去,勤钻山林和徘徊田土边。

    粑叶树,伞树,白果树,桐子树,雷公槁,木姜花,绵竹,飞茶叶,实竹笋,绣球花,酸杆杆,喇叭花,鸡仔药,接骨草,叶子烟,素珠子,山姜,秤砣子,薅菜,禾眉豆,朝天辣(七姊妹),酱辣子,刀把豆,红米菜,老鼠屎,饿菜,野烟……

    只要我常回老家看看,就能对着大山田野,呼喊出故乡满山草木花朵的别名、小名与诨名。

    不晓得这些树木花草呀,还认得我么,还能喊出我在云溪侗寨的小名么?(舒维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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